来源时间为:2020-6-8
五一刚过,大草原开始敞开胸怀拥抱夏天,界河消融、草木吐新、归鸿长鸣,万物竞自由。每年此时,都是额尔古纳界河水兵最忙碌的时候——为开航做细致准备,即将迎来为期5个月以艇为家、吃住岸边、巡逻水上的生活。
我的爸爸刘长旺,就是驾艇巡逻在界河上的一名老兵。当开航的船艇穿越险滩、到达位于北纬53°的恩和哈达河口时,我的思绪也伴着船艇划过的弧线一路北上……
一
1994年冬,爸爸从沂蒙老区应征入伍,来到冷月边关。这里只有冬和夏,一年至少6个月被冰雪包裹;夜晚,除了寂寥的星辰,看不到一丝灯火。
2002年9月17日,在我出生的前一天,爸爸辗转400多公里才回到呼伦贝尔的家。我满月那天,爸爸便急匆匆返回了单位。
2003年4月,大兴安岭一处林场突发山火,爸爸所在部队闻令而动。10天后,妈妈听说爸爸扑火凯旋要经过家门口,便抱着我早早在路边等着,只为了让爸爸抱抱我。
妈妈后来跟我讲,那天,大卡车从我们身边疾驰而过,爸爸用力挥着手,却无法看清小小的我。等到爸爸再次见到我时,我刚过完周岁生日,已经学会走路、会说话了。当妈妈拉着我的手让我叫“爸爸”的时候,我将小手指向墙上的照片,喊了声“爸爸”。
爸爸是军人,见惯了离别;我是军娃,习惯了爸爸不在身边。记忆中,讲到国,他说得最多的是无悔;谈及家,他说得最多的是亏欠。2005年爷爷去世,爸爸紧赶慢赶没见上老人最后一面;2018年11月,妈妈被查出来患有脑垂体瘤,头痛难忍,3次去北京复查都是只身一人;于我而言,从蹒跚学步到第一次捧着成绩单回家,从帮着妈妈做家务到自己学会炒菜做饭,他错过了我人生中许多个第一次,我常常问妈妈:“爸爸去哪儿了?”妈妈总是跟我说:“爸爸在远方守护着我们。”
我很快就满18岁了,爸爸只来学校参加过1次家长会,陪我过过2次生日,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不到300天。
小学毕业那年,爸爸第一次在暑假陪我,一家人欢天喜地坐飞机到大连去看海。晚上7点出发,凌晨1点到达,难得的团聚冲淡了所有倦意,天刚蒙蒙亮,我就叫醒爸爸,缠着他陪我和妈妈一起去踏浪。可是刚到海边,爸爸就接到电话,说巡逻艇突发故障,抛锚在界河上。他十分焦急,一边指导怎么处置,一边带着心事继续陪我和妈妈。返回宾馆后,他终于按捺不住了:“不行,我得赶紧回去。”听到这话,我心中幸福的小火苗一下就被浇灭了,扭头走出房间,再也不想理爸爸。无言的反抗持续了一整天,还是没能留住他。
二
随着我渐渐长大,爸爸黝黑的脸刻上了岁月的印记,他常笑着说,那是界河的航道。爸爸守卫的地方离我越来越远,然而,他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,我也越来越能读懂他。
妈妈告诉我,每年草长莺飞的5月,爸爸就会“迁徙”到界河沿岸,下河巡逻,直到界河封冻才能休假回家,我因此也喜欢上了冬天。冬天脚步的临近,意味着爸爸很快就会回家。
中考结束后,爸爸被部队“撵”回来陪我。他说要带我去上海迪士尼乐园。对于这个承诺,我既盼又怕,盼的是也能像同学一样有爸爸陪着过暑假,怕的是他又会像上次一样撇下我重返部队。爸爸这次没有食言,用心地履行承诺,还特意给我和妈妈各买了一条裙子。我知道,这么多年每到夏天都是爸爸最忙的时候,很少看到我俩穿裙子的样子。所以,半个月里,即便是雨天,我们也始终穿着他买的裙子。
都说边关苦,到了才知道有多苦。在爸爸的描述中,艇组所在的执勤点是一个花开遍野、鱼翔浅底、朝有晨雾暮见彩霞的“世外桃源”。那年盛夏,我和妈妈踏上前往“世外桃源”的探亲之路。起大早赶火车,咣当咣当走了13个小时,傍晚在满归小镇住下。第二天,坐大巴倒小客,又翻了很长一段山路才来到爸爸的执勤点。
爸爸并没有因为我和妈妈的到来享受特殊待遇,早晨正常出操、备航,马达一声轰鸣,开始一天的巡航。他们带上备好的干粮当午饭,下午4点左右才返航,来不及上岸就开始检查设备、保养船艇。晚上,他们又轮流站岗、看护船艇。
我很想坐爸爸的船一起去巡航。爸爸拗不过我,便带上了我。马达轰鸣,桨叶翻滚,船艇在蜿蜒的河道中穿梭,舱外风景如画,船尾五星红旗随风飘扬。忽然,船速慢了下来,叔叔对爸爸说:“艇长,‘鬼门关’到了。”爸爸一把接过舵盘,说了声“让我来”。我问叔叔什么是“鬼门关”,他告诉我,这段航道暗礁密布、水流湍急,稍有不慎就可能触礁,一旦遇上旋涡,船艇就可能冲上俄方岛屿,造成外交事件。听到这些,我替爸爸捏了一把汗。只见爸爸稳稳操住舵盘,加速、减速、左舵、右舵……船艇在暗礁浅滩中顺利穿过险关。
船艇停靠到岸边,远远望去,岸上耸立着一块界碑。爸爸告诉我,界碑代表我们脚下站立的地方是祖国。走近界碑,庄严的国徽下印刻着“中国”二字。爸爸从挎包中掏出毛笔和红漆描红。他小心翼翼,每次用笔只蘸一点点,不让红漆流到字外。那专注坚定的眼神,至今仍定格在我的脑海里,让我渐渐懂得他年复一年坚守界河的意义。
在这儿待了一个星期,我被蚊子、小咬儿和瞎虻咬得遍体鳞伤。这哪是“世外桃源”?!山连着山,岭连着岭,大夏天河沟里还有未融的冰排,打电话靠找信号,夜间照明靠自发电,饮用水要从5公里外拉……
三
爸爸在这样的环境中坚守多年,我从来没听他说过一声苦。也许正是有了以苦为乐、以艇为家的精神,才书写了爸爸的精彩履历:当兵26年,荣立二等功1次、三等功4次,获得过全军士官优秀人才奖一等奖、二等奖,是“全国边海防工作先进个人”“戍疆卫士标兵”。
这些奖牌奖杯、证书奖状和见诸报端的事迹报道,我都整齐地摆放在卧室的荣誉柜里,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它们,以此激励自己。我至今还清晰记得,2013年1月6日,我随爸爸以及其他被评为全军和武警部队“百名好班长新闻人物”的班长们,一起在天安门广场观看庄严的升国旗仪式,那是我们一家人第一次到天安门看升旗,还在天安门前照了一张最有纪念意义的全家福。
我是军娃,不能给军人丢脸。从上学开始,我的成绩始终是前三名,连年被呼伦贝尔市评为三好学生。2018年中考前,为了考上心仪的高中,我不断给自己加压,爸爸怕我压力大,在电话里安慰说:“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,按政策爸爸还能为你加分呢。”我告诉爸爸:“我不会用你的加分。”
学习中最难的不是努力,而是一直努力。和爸爸有了约定后,我便按照以往制订的学习计划,找出自己的短板、容易丢分的知识点,摸索出一些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。中考成绩公布,我以呼伦贝尔市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最棒的高中。
2020年的春天,突如其来的疫情阴霾遮挡了明媚的阳光。白衣战士坚守抗疫一线,逆行冲锋,护佑生命,从中我看到了爱的力量,像星光一样点亮人心。“这辈子我为了啥,不就是为了救几个病人吗?”86岁的董教授一番话,让我热泪盈眶。我也渐渐体悟到爸爸说的“守护界河,就是守护你和妈妈”的真正内涵。
听爸爸说,一位叔叔的女儿上小学一年级,成绩和我一样优秀,娘儿俩几次想去探亲,但考虑到冬天太冷,夏天执勤时蚊子、毒虫很多,不敢让她们去;一位叔叔休假在家,去接儿子放学时,儿子对老师说:“我的爸爸刚打赢‘怪兽’从很远的地方回来,他是我心目中的‘超级赛亚人’!”那一刻,那位叔叔的内心幸福感瞬间“爆棚”,觉得吃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;还有一位叔叔当兵7年,从来没回家过过春节,他说:“没有国哪有家?自己老瞪着眼瞅着那点事,就太自私了。”……课本里有很多内容描述戍边军人“醉卧沙场君莫笑”的铁血丹心,但真正走进他们内心才能读懂侠骨柔情。
我永远都记得爸爸在接受采访时说的一句话:“女儿说我对界河比对回家的路更熟悉,我不知道是该自豪,还是愧疚,就像是一个岔路口,一边是责任,另一边还是责任,其实我知道答案,轰鸣的引擎、翻滚的航迹就是我的回答,只有巡逻在界河上,国家和女儿才会在同一个方向。”我们站立的地方是中国,所有人都应该用生命捍卫、守候,哪怕风似刀、山如铁,祖国山河一寸不能丢!明年,我就高考了,是到了人生抉择的岔路口,我也要像爸爸那样,把责任装进行囊,用奋斗充实人生底色,直挂云帆踏浪行。